今夏,美国旧金山的亚洲艺术馆有一个“中国考古的黄金时代”展,展出中国近50年重大考古发现,其中精选的240件出土文物,因为具有编年的特殊意义,使中国几千年文明史皆有迹可循。
开幕头一天的记者招待会后,我就买了张博物馆的会员卡,打算多看几回。果然,去了又去,总觉得意犹未尽,不知道是对于复古的眷恋,还是想在那些文物身上找到承先启后的再生之秘。站在那些文物面前,好像看到一个曾经玉石俱焚过的废墟又开始重建,心中充满了欣喜与感动。
有的古物出土不过二三十年,所以,尚未考出个所以然来。最奇的是1986年在四川广汉三星堆出土的一些面具和铜人,“长”得极像印加文明中的古物。我把那展览海报上的“带金箔人头像”拿给当地美国人看,都问“这是秘鲁挖出来的还是墨西哥的?”我于是打趣道:“公元前2000年中西文化就已经交流了,信不信由你。”
不过,以前倒是真有人质疑过中国的青铜制作并不是世界首创,但中国的制品最为精美,却世所认同。
这次看到许多青铜礼器酒具,有重200多公斤的大鼎,有写满文字的青铜盘,便想起布鲁诺斯基在《文明》书中所写的:“青铜,是商代的塑料。”那样笨重的金属,在商代却像塑料一般可以随心所欲地制作,也只有布鲁诺斯基那样博学的科学家才形容得出来。
2000年前当中国人做青铜的时候,欧洲人正在做巨石柱。人类好像同时都聪明了一下子,可惜当时还没有“作家”这一行,不然记下来他们的所思所感,该多有意思。
因此,在陶器与铜器上出现的字,比图案更使我惊异。以前在文学史上读到散文的写作最早可以追溯到“散氏盘”上所记述的文字。那种“坚如钢铁”般的文字,也许是最早的散文呢。展览中看到一个青铜盘(史墙盘)上有铭文,记载了最早7位周天子以及微氏贵族家庭5代成员的丰功伟绩。虽然对那只大铜盘肃然起敬,可是在它面前自己也只能算是文盲。那种既有趣又庄严的感觉,还是生平第一次。
至于秦始皇的兵马俑,因为在西安已实地见过,并不觉得怎样可观。几千兵卒合葬的墓穴的慑人气势,非亲临其境不能感知。
在这些超时空的艺术品上,美与熟练技巧的结合,不就是天人合一吗?什么是比生命永恒的东西呢?我想起日本有名的导演小津安二郎的墓志铭来,那墓石上只刻了一个字:“无”。无不等于空,在禅学上,“无有”反而是一切的意思。这些看似不会生长的文物,却有着多么美丽的生命啊。